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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早上傅铭宇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找到sk营地的管理者。我认为,无论在任何时候,安全才是最重要的。最安全的环境应该是卧床,如果躺在床上睡觉都时刻小心别掉下去摔伤。简直不成了笑话。我们工人劳累了一天,梦里从上床掉了下来,造成人身伤害连带工程损失由谁来负?既然租赁了你们的房屋,就得保证我们有一个安稳的休息环境。对于中国这个个子中等面色略带红润的中国北星项目经理的指责,sk营地的管理者一时语塞无言以对。
要不把床分解开,不过这可是从没有过的先例。sk营地住宿的中国人都把像火车卧铺车厢的上下床拆解开睡在下铺。除了傅铭宇理由充分,再有从营地建设以来这是一伙最守规矩的房客,得到营地管理者的允许,工人上班前三下五除二心畅的解决了住宿的问题。不言自明谁都知道这件事是由吴爱民引起的。
反正客少人希,你们边说着话慢慢的吃喝,需要什么吱声。饭馆老板不愿意冷场,热情的招待着吴爱民跟杨亚宁。
杨亚宁专为自己而来,倒不如把埋在心里的话尽吐为快,两人虽相识未久,且有倾盖如故的感觉。吴爱民像遇到知心一样心里想到哪说到哪。
第一天晚上下班的时候,苏方达给我带回了饭,还说傅经理知道我的事让他带话对我问候。把一天干的活像小学生交作业一样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我知道他是不愿意让我轻易放弃的。事实又怎么可能轻易放弃呢。
一抹微云,遮挡着似圆又缺的明月。sk周围荒野里的蚊子似乎不在乎是不是深夜,月亮是不是明亮,只要没有风,不能阻挡它们震动的翅膀就一个劲地往人的身上扑。
这晚上的蚊子真多。苏方达说。
阿达,你回去睡觉吧。明天还要上班,上班接着给我请假。让我一个人在这里坐坐吧。
回去也睡不着,说实话,没有你咱们的活干得很吃力。
坐在楼梯的上面的台阶上,我胳膊支在弯曲的膝盖上,两手托着头,脸埋在掌心上。喃喃地跟苏方达说。
‘其实我从莉娜嘴里知道实情的时候,心里早就应该想到了,每天晚上跟厚坤通话她说我父亲的身体好好的时候就知道她是在骗我的,像他那么严重的病情怎么会说好就好起来了?特别是那天她为了骗我说,爸爸的身体今天比哪天都好,还多吃了一个馒头,我真傻,我真蠢,真的以为我父亲的饭量大增了呢,谁知道那天是我父亲去世的日子,说是厚坤在瞒着我,实际上她是在暗暗地告诉我,我的父亲走了,那个馒头不是面做的,是土做的。我之所以没往那方面去想,害怕在这个世界上失去父亲,才自己骗了自己,才把厚坤跟我说的谎言当做真的。
嫂子真是了不起,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一个男人在家都不知道咋样来处理,更何况她还是一个女人。你可不能再责怪她骗了你。苏方达说这话的时候,我在想,
怎么会怪她呢?我感激还感激不过来呢,如果没有她,像我父亲得的那种病,说不定早几年前就不在了。
我第一天坐在开往工程场地的大巴车上,心里还在想着我父亲跟我说的话。
‘小民,你是知道的,小民是我的乳名。你就放心的出去干活吧,我这病是老毛病了,一到天冷的时候就犯得厉害,等过了冬天开了春就见好了。这样不知折腾几年了,我早就习惯了,不拿当回事了。一条命咋就能因为这点病说没就没呢。
莉娜一天天的长大了,上幼儿园,读小学,升初中,念高中,考大学,这年头没点儿好钱哪能把孩子供得下来?咱们老吴家八辈子也没出过一个有出息的读书人,我看好了莉娜,鬼精灵的,是块念书的料,哪怕是砸锅卖铁也要把莉娜供出去。多亏了有了这次赚钱的好机会,可不能错过了。
你说是这个理吧?厚坤。’
说到这,吴爱民停了一下,眼睛望着窗外衣着半袖短裙熙来攘往的人流。他知道,父亲终究不是啥致命的大病,好好地调理是再能活些年的,只是再也不能下地干活了,挣不来衣食了,成了孩子的累赘,也就不拿病当回事了,倒是遇到儿媳少有的孝顺。吴爱民回过头接着说,
我父亲得的是肺气肿,那里人管这种病也叫痨病。有几年了,冬天刚到,天还没有彻底的冷起来,身体就明显不好了,这一年比每年冬天都犯得早,也犯得厉害,不停的咳嗽,痰里面还带着点血。吴爱民在跟杨亚宁述说自己家事的时候,其中的一段隐衷并没有说出来,也许他没想到过。
吴贵成也明白自己活不了多久了,自己的这条烂命已经把儿子儿媳拖累得够呛,他早就不拿死当回事,甚至希望早一天的死去也好让儿子和儿媳放开手脚过日子。这种以牺牲肉体寄希望于家人的未来,这种爱的恩德绝不是一个穷字能说的清的。
妈妈,爷爷咳出的痰红红的,害怕别人看见自己偷偷地埋了起来。吴贵成没想到孙女莉娜已经长大了,他竟忽略了背着她了。就像以前儿媳给他偷偷的做些好吃的,总是背着莉娜,吴贵成可舍不得一个人吃独食,又悄悄的藏了起来,等到儿子儿媳出去干活的时候又拿出来让孙女偷偷的吃了。这是他跟孙女之间的秘密,他叮嘱莉娜千万不要让她的爸妈知道,爸妈知道她偷吃了爷爷的东西会生气骂莉娜的,弄不好挨两巴掌也是说不准的事儿。
厚坤,不能再给我做独食了,莉娜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正需要营养的时候,可不能亏待了孩子。以后你们也不要跟我在一个屋里吃饭了,痨病是会传染的,我可不希望家里再有一个人得病。
孙女把他咳血的事儿告诉了她的爸爸妈妈。
我看爹的病比每年都厉害,说不定过不去这个冬天的。范厚坤跟吴爱民背地后叨咕。
我也看出来了,只是没说出来。还是不出去了。如果我把这个决定换一种方式说出来,老人也许会相信的,没想到我直说引起了他很大的火气。你该干啥就干啥去,放着赚钱的机会不去,留在家里守着我是啥意思?是盼着我早点死吗?嫌我活着成了你们的累赘了吗?听到了儿子因为自己病的缘故放弃了出去的机会,老人可不干了。
爹,你这是咋说呢?你明明知道我和厚坤打心底里盼着你好好的活着。
老人心里明镜似的,但不这样说哪里说得动儿子。我实话告诉你吧,我且活着呢,一年半载是死不了的,就是死也得等着你回来再死。这次你要是不去,我还不如现在就死了好呢,等你把我发送了,就可以安心的出去赚钱了。
老人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我还怎么说,我还能怎么办?钱在老人眼里比自己的病还重要!也比自己的命还重要!当我问到老人离开留下啥话的时候,更加深深的刺痛了我的心。
爹,你醒一醒,把药吃下去,吃下去就会好起来的。这个声音似乎穿透了一层层的迷雾,尽管本是连贯的一句话,似乎被一层层的迷雾阻隔的断断续续,又好像是经过了很久的时间才传了过去。终于听到了是自己的亲人在对他说话。
厚坤别再费事了我已经不行了其实我早就准备好死了只是我实在舍不得这个给我幸福的世界留恋我可爱的孩子们如果不是你们我早就死去了。
我死去的消息不要告诉爱民让他在那边好好的干吧为了这个家庭的幸福也是为了让我死去的时候得到安心我活着的时候没有给你们带来幸福却要在你们给我带来的幸福里死去因为你们让我感觉到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我死去的时候还要给你带来麻烦我真的感激你在我的枕头下面有九千三百四十三块两毛钱这些钱是我这些年靠捡一个瓶子一个纸壳攒下来的就想等哪天死去的时候不再给你们增加太多的经济负担我活着的时候没给左邻右舍带来什么方便死去的时候也不要打扰人家我知道你一个女人太难了我想好了找你娘家爹范德昌让他帮忙给我买一身干净的衣服穿上再给我买一副薄薄的棺材埋了告诉他我永远都感谢他
老人的一生就这样画上了句号。埋回了生养过他的黄土山坡,他原本是那里耕田种地的人,因家里的女人不安于耕种的寂寞,离家出走了,留下孩子一个劲的哭着喊着要妈妈。那时种地又不是一个人能干得了的事,分田单干着实使很多人嘬了瘪子,一个人扶犁杖,一个人点种,一个人施肥,一个人打托子。一个男人带着孩子,下过雨眼看好好的墒情竟白白的错过了。虽非有千年陶潜留下诗句夏日长抱饥,寒夜无被眠般的贫穷,依然难以逃脱新时代种地人的艰难!非人人都是这样,但是人少种不了,人多又没收入,每一个种地人都知道,每一粒粮食来之都堪比金贵,实际又卖不了几个钱。如果埋入黄土的老人地下有知,现代农业早已用机械替代繁重的劳力,一定悔恨自己过早的走过了世上。
在吴爱民的述说中,杨亚宁一脸的凝重,酒也忘了喝,喝下去的酒丝毫没能使神经得到麻醉,头脑反倒越加清醒。吴爱民是对贫穷的诉苦吗?绝不是,父亲为没有给儿子带来幸福留下财富而愧疚,儿子因为父亲历尽苦难到老不能尽孝而自责。更多的跟自己一样的生活在最底层的与富裕无缘的男人,在家即是儿子也是父亲,都老实本分但活得并不轻松,浑身沾满灰土,衣帽浸透汗渍。说出来每个人身上都有一大把的心酸。祈求有一个幸福圆满的家,有一个爱孩子的父亲,爱丈夫的妻子。埋头苦干依然活得捉襟见肘,不得不敲着脑壳向灵魂讨要个说法,贫穷真的有那么可怕吗?以前的时候,人们是怎样的贫穷,生活并没有因为贫穷缺少快乐和谐和圆满。因为文化不高而饱受歧视吗?以前的时候,连识文断字都为世人尊重崇尚,人们并没有因为见识匮乏而缺少善良纯真和关爱。社会进步是进步了,但很多宝贵的带有原始本真的东西遭到了无情的碾压和抛弃。让人们感到震惊的并非与此,把贫穷跟卑微联系在一起,富裕变成高贵的标榜,贫穷跟富裕又成了婚姻和家庭衡量的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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